“You are my Neverland.”
一直很想写的有关这对兄弟的故事,一发完,全文4474字。
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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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You are my Neverland.”
“直到我终于想起他的名字,剩下的却只是也只会是孤独漫长的岁月。我知道,将再也不会有一个少年,能够在无边寒夜中与我相拥取暖。”
1.
他踏过被积年血污浸染为赭色的土地,枯骨是他赴往终焉的孔道。堆垒成山的尸骨之上,是锈迹斑驳的青铜王座,披戴华服的少年被一柄古剑钉在王位之上,古剑贯穿他的整个腰腹钉入青铜靠座之中,他背后燃烧着滔天的烈火。少年衣上的血迹泛起黑褐色,显然已是陈年的伤口。
他踩着累累白骨一步步登上尸山,最终位临少年君主与他的王座之前,古剑暴露在空气中的半截剑身与剑柄一齐泛着冷凝却又炙热的光。他注视着青铜剑刃面上瑰丽的雕刻花纹。剑纹如光焰般夺目,却依旧染上了青绿铜锈。
他伸出手,握紧剑柄。几欲融化的剑柄灼烧着他的掌心,他深吸一口气,缓缓将剑身从垂着头的少年腹中抽出。
当啷一声,短剑掉在他脚边,却没有血。少年轻笑了一声,抬起头来,神色粲然。
少年将他的头拉近,亲吻他的眼角。
“哥哥,你来晚了。”
2.
手电的光照着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,四周是线条晦涩不明,蒙着厚重灰土的壁画,老唐嫌弃地在大腿上拍了拍刚刚在壁画上摸了一手的灰。
对讲机里传来另一个声音:“唐先生,这次你下的斗年代久远,约莫是两汉之间贵族军阀子弟的墓葬,可能有些什么邪门的玩意儿,多多当.....”
在地下三百米,原本就已十分糟糕的信号终于彻底断开,老唐啧了声,将手上这块已经失去作用的废铁扔到一边。
“不走运。”
老唐是一名猎人。所谓猎人,就是在猎人网站上接收并执行各种各样见不得光的任务,包括但绝不止盗墓、暗杀与贩毒。这是他第五次下墓,相对于其他没有经验的猎人,他已经基本摸清了干这行的路数。
老唐是个不信邪的人,而且因为某种特殊体质,从有记忆开始他就不被动物所亲近。只要是活的,还喘气的,看见他就像见了鬼一样直接逃走。一次他看见邻居家的老猫躺在花园里快要去见猫的上帝了,走过去想要摸摸它以表哀悼,结果在老唐的手离它还有三厘米的时候,它就猛然睁开眼睛,奓毛发出了一声他有生以来所听过最恐怖的猫叫,然后以每小时一百五十公里的时速窜上了邻居家的杏花树。至今那只猫还健在,一顿饭能吃两碗猫粮,有望打破最长寿的猫的世界纪录。
自那以后,他就十分清楚一件事:他是一个被生命厌恶,或者说恐惧着的存在。
亏了这个特殊体质,他在碰上一些传得很邪乎也确实很邪乎的事时总能毫发无伤。
汉墓的确结构复杂。在进入第七个墓室时,他由衷感叹道。从狭小的墓道里钻出来,老唐翻身落地,还没站稳,就被坐在棺椁边上的白影惊到,然后一个趔趄差点与大地亲密接触。
“......哥哥。”那个白影抬起头来,在手电的灯光里,少年将话说得情深意切,好像舞台剧里男主角在镁光灯下登场。
2.
“......”老唐感觉眼前的情景真是玄幻。今天他在一个墓室里被坐着棺木神态自若的老粽子管叫哥哥。
现在他位于重庆市郊区的一口无名墓葬中,而不是在剧院的舞台上,用脚趾头都想得出这并不是该表演认亲大戏的地方。
我不是你哥哥。他想。如果我的年纪能够当你哥哥的话,我就不应该还在这里挖你的坟......哦不对,不一定是这个老粽子的坟,而是应该躺在实验室里供人切片解剖,被人研究是如何从汉朝活到现在的了。
“......”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待倾诉,实际上,他也只是张了张嘴,半个音节都没能够挤出来。
所幸少年也并没有什么动作,只是定定地望着他,“......你是哥哥,那我是谁?如果你不是哥哥,那么你又是谁?”他轻声说。由于光线原因,老唐看不清少年的神情,只是凭直感觉得他此刻大概是有些迷惑的。
“你能过来吗?陪我聊聊天也好,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活的东西了。”少年轻轻拍了拍他旁边的棺木。
老唐麻木却又顺从地走过去,坐下,然后保持沉默。他此刻正在严肃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一个千年老粽子叫到旁边谈话,而且自己居然还神奇地答应了,而不是第一时间转头跑走。
“......你待在这里多久了?为什么要去找你哥哥呢?”最终还是老唐在黑暗和静默里开了口。
坐在棺材上和一个老妖怪谈人生和过去,我大概是疯了,他自暴自弃地想。
“我不知道。我不记得我的名字,也不记得自己以前做过什么。我只知道我要去找哥哥。他是我最后的光了。”少年的声音干净却有些发闷,能想象到他此刻带着些落寞的神色。
“......”老唐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。干猎人这行的时间也已经不短了,从养父母去世到现在,刀口舔血了那么久,他甚至快忘了一句真诚的不白烂的安慰该怎么说更得体。于是就干脆不说话。
“哥哥好像是一个很严肃又温柔得出人意料的人。我很少能看见他的笑容,可是每每遇到危难的时候又永远挡在我身前。他总是这样。
“那天外面有很多人。我想,再也不能够让哥哥一个人去赴难,所以我就出去了。他们想要烧死我和哥哥,他们叫喊着我们是怪物,是卧底。最后他们用骨头做的剑把我钉死在了城里最高的塔上。”少年语气平静,好像在讲一个普通的睡前故事。
老唐难以想象一个人究竟要经历过怎样深重的苦难,才能够对自己的死亡不以为意。
“怪物?他们为什么这样说?为什么要用骨头做的剑,当时已经有铁制兵器了吧。”老唐提问,然而这并非他真正想知道的。他想知道,为什么自己会在听这个和自己毫无瓜葛的故事时感到悲哀。
“铜铁与火杀不死我们。这只会让我们变得更加强大。”少年语气倏然一变,声音里透着冷硬的威严。
少年在黑黢黢的墓穴里转过头,用指节敲了敲身下的棺材。“这是一口石棺。人类早就知道了我们能够做到什么。所以你看,这整个墓葬里都没有金铁。”
金.....铁?
你都忘了,包括你究竟是谁,现在你不会比一个陌生人更了解自己。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呐喊,什么东西几欲撕裂他胸膛呼啸着在空气中点燃。
“这是你告诉我的事情。你还说过我们终有一天能够穿过荒原,返回故乡。除了这些,我什么也记不清了。”少年情绪重又跌回低落,就好像方才的君威凛然并非他自身所迸射而出的意志。
“我——能够抱抱你吗?”少年现在让人感觉他下一刻就会泫然泪下。他附身过来,轻轻在老唐肩上抱了一下。
老唐的心沉到了谷底——他只感觉自己肩上隐约被什么东西拂过,根本没有触及到实体,哪怕是冰冷的皮肤。
“你看,我只是一个鬼魂,甚至连鬼魂也称不上。我不过是某个东西残存下来的一点点执念而已。”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少年的面容,颇为清秀的脸上带了两道尚未完全干涸的泪痕,此刻他眼眶里燃烧起了金色的烈火,才勉强照亮了小小一口棺材不到的范围。
老唐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擦干少年的泪,伸出去的手却直直穿过了他的脸庞。
你等了我那么久,而我甚至连拥抱你,为你拭去泪水这样的事都做不到。
“......谢谢你。你走吧,这里什么也没有了。沿着你来时的路,出去吧。”少年怔住了,片刻后,他微笑起来,看起来却勉强得让老唐舌尖发苦。
“再见,哥哥。”这是他的最后一句话。
他的意识被一斩两段,一半在躯壳中毫无意义地呆立,茫然不知所措;另一半脱体而出,注视着他此刻的一举一动,最后是一声沉重的叹息。
康斯坦丁。
3.
老唐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墓道中。他知道那个男孩看着他的背影隐于黑暗,然后再也消失不见。
可好像有什么东西落在墓室里,落在那个少年身上了。
“哥哥......”
他猛然顿足。烈火在一片黑暗中溅射开来,他终究是想起来了,他的确是那个少年的哥哥,曾经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寒夜里的王座之上相拥取暖。
可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呢?忘记了那么久,直到刚才,一秒钟之前,几千年的洪流冲破了堤坝一样涌了过来。
那是夜空中绽放的十字火炬,被禁锢于青铜之塔中央的漫长岁月,以命相搏的孤注一掷,少年近在咫尺却也一触即散的幻影,最终燃烧着沉入江心的城市,和作为它祭礼圣坛上祭品的少年终于能够滴下的泪。
他们再也无法回到曾经相濡以沫的荏苒光阴里,那些温柔最后还是一寸寸崩毁成为碎片,那在几千年沉沉浮浮中虚幻不定的光影,然后揉碎镶嵌进他灵魂最深处的真实里。
那也是沉淀在他生命中最致命的毒,最刺骨的醒。
“所谓弃族的命运,就是要穿越荒原,再次竖起战旗,返回故乡。”是的,这确实是他说过的话,在那座早已沉入江底的古城里,他对着少年这样说道。
在“老唐”尚未察觉的情况下,他转身,开始向少年所在的墓室奔跑而去。
“停下,现在还不是你该醒来的时候。”不知几时,狂奔中他被一脚踹翻在地。黑暗里有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轻哼。他向后翻倒,一直撞到另一边的墙壁上。刚才一瞬间,他清晰地听见了骨骼断裂的脆响。
这具脆弱得该死的人类身体。他暗自咒骂着,翻身企图爬起来,却因为左小臂和腰腹处的剧痛而被迫放缓了动作。左尺骨大概裂了,他想,肋骨也断了几根,这不太碍事。
现在重要的是康斯坦丁——
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在他跟前停下,他下意识抬头,看到在黑暗里烈光闪射的金色瞳仁和男孩带着讥诮的目光。他的心跳停滞了一瞬,而后在剧烈拉扯的恐惧里复苏。
“再等一段时间,不会太久的,然后你就能和你的弟弟团聚了,不是吗,我的小白兔?”声音虽然比久远的记忆中要年轻许多,那种漠然的残暴却依然熟悉得叫他战栗,“在那之前,我希望让我亲爱的哥哥,在你们身上降予同等的罪与罚,让你们哭喊让你们绝望,即使在地狱中也无法忘却这椎心泣血的痛楚——
“折磨你,在你的心脏中打上最初罪孽的烙印。 ”
那人的狂笑戛然而止,随着扣动扳机的响声和枪口一瞬间溅射出的火焰,一切都归于死寂。
4.
“嘿,哥们儿,唐,我是说‘猎豹’,你好些了吗?那天你们还真是走运,碰上一个路过的同伙,看见你们全部昏倒在营地里,然后设法搭伙救了你上来。可算是遇到对头了,干咱们这行的可千万得小心,一不留神脑袋就没了......”老唐挂掉了这个毫无意义的慰问电话。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了快一个个月,他被发现中了一发麻醉弹倒在墓葬里,然后救上来,过了半个月才出院。
“说真的,我从来没看见过有人会在一个人身上用这么大剂量的麻醉剂,他看起来是要去猎一头象或者什么个头更大的玩意儿。你没当场毙命就已经是菩萨保佑了。”在医院里,他的主治医生戴着口罩抱怨。他面无表情地制止了这个重庆人继续喋喋不休下去。当时他以“在黑医院做手术麻醉剂使用量过大导致昏迷不醒”的名义被送进了一家医院诊疗。
事实上,他除了不记得在下面发生了什么以外一切正常,尽管如此,他还是过了足足半个月才被允许出院打包送回了美国。人没事,当然,赏金也没了。
“嘿,唐,半个月以后在芝加哥还有一票大的,你去吗?完事以后可有一百万可以拿!”刚刚被挂掉的电话又伴随着一剪梅的铃声响了起来,这回是有人来约他。
“好吧好吧,你们这些下三滥的家伙,可别忘了准备好行头。”
毕竟一次马失前蹄不代表他要就此金盆洗手了,况且一百万美刀的巨款,以他见财忘义的性子,不同意还真是见鬼了。
他又一次挂掉了电话。
5.
在北欧神话中,巨人密米尔的三个女儿负责掌管命运,象征着过去的女神沃尔德纺出命运的丝线,司掌现在的薇尔丹蒂拉长这条丝线,最后由三姊妹中最小的一个,代表未来的女神诗寇迪剪断这一条丝线。
从诞生的瞬间起,所有人的命运都已经被锁定。哪怕是神明,也只有奔赴向命定的黄昏,按照剧本上所规定的一样死去或浑噩地活着,最后走向灭亡。
那便是诸神的黄昏。